中国共产党政治建设
基本词汇|政治仪式
政治和仪式是两个高度相互依存的概念。《现代汉语词典》把仪式界定为举行典礼的形式。而在社会学与文化人类学的研究中,仪式往往指与一定群体的信念体系紧密联系的,充满象征性意味的程序化、规范化的行为,具有象征性、形式化、可重复等特征。而不管是从儒家学说所谓“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人能群,彼不能群”意义上进入政治的内涵,还是在亚里士多德《政治学》谓之“一切社会团体以善业为目的”“人天然是社会性的动物”的基础上来诠释、实践政治活动,但凡需涉及一定群体的信念与价值追求问题,在已有历史条件下,政治很难与仪式分割开来。《左传》曰:“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而西方则更有学者如大卫·柯泽(David Kertzer),在其所著《仪式、政治与权力》中认为,政治权力的施行无论在哪都需经由一定象征性的仪式来实现。《中共中央关于加强党的政治建设的意见》指出,坚持和完善重温入党誓词、党员过“政治生日”等政治仪式,使党内生活庄重、严肃、规范,坚决防止和克服党内政治生活不讲原则、平淡化庸俗化随意化的倾向。
可见,之所以造成政治与仪式的天然结对,很大程度上在于政治活动的基本诉求与仪式所具有的现实功能间的高度耦合。不管是对国家等共同体的认同,还是政治团体的具体政治理念,任何一种具有竞争力的对于众人而言的“善”都并不会凭空产生并被一定群体接受,它都离不开通过可外化的具体形式去建构、传播、强化、维系。比如,霍布斯鲍姆(Eric J. Hobsbawm)在其编撰的《传统的发明》中就指出,民族国家并非天然产物,其在近代历史中的崛起离不开对其认同的“发明”;而“一整套具有仪式或象征特性的,通常由已被公开或默许接受的规则所控制的实践活动”对于形塑“一定的价值和行为规范”,进而使其被广泛认同,是至关重要的。具体来说,仪式总能通过其“形式化”“可重复”“象征性”的特征,来实现其锻造价值、凝聚共同体、强化信念的功能,从而展现出其天然的政治属性。
首先,政治仪式在其不断重复中,往往通过对善恶的象征性展示,使政治理念中的基本价值观得以具象化并广泛传播。福柯(Michel Foucault)在《规训与惩罚》中就详细展示过古代行刑之所以要以公开的仪式进行的丰富政治意味:不管是以五马分尸的形式,还是以断头台作为舞台,共同体价值信念中的善恶通过具象的罪犯及其被处罚,而达至其对于公众的明晰,进而使统治者的价值理念与政治权力得以公开宣示。用福柯的话来说,“司法正义”在“罪行与犯人同归于尽”中得以揭示。同样,在我国政治传统之中,《礼记》所谓的“天地之祭、宗庙之事、父子之道”在其施行过程中,也往往通过设置具体具象的“禁忌”与“规范”(包括服饰、祭品、行为等仪式中的各个要素)来传递并锻造共同体成员对共同体价值体系中“许与不许”“可与不可”“好与坏”“善与恶”的体知(embodiment knowledge)。
其次,政治仪式在其不断重复中,往往通过对跨越时空的象征,来联结凝聚共同体。在所有仪式中,通过仪式(rites of passage)是最为广泛的一种仪式种类。简单说,它指参与者在仪式中完成特定身份转化的仪式。在日常生活里,成人礼、婚礼、葬礼、庆祝生日都属于这种仪式。但特别值得注意的是,通过仪式由于涉及身份转化,所以必然涉及时空的跨越。而这种时空的跨越,往往在象征向“善好”超越的同时,也意味着两个时空及其中人群的联结可能。比如,在我国古代的禅让典礼中,两个政权间的权力转渡以一种相对和平的方式进行,这很大程度有赖于两个政权间的冲突以及之间联系在仪式中都以象征符号的形式展演出来,而这进而为两个政权避免各自支持势力的冲突,并在可预见的未来联结为一个整体提供了可能。不仅如此,仪式的这种效用还体现在其使陌生人,以及代际之间联结为一个整体;因为符号及其象征性作用的能力之一,就是使不在场的事物在场。如广泛存在于各国的对于先烈的纪念活动,它往往通过声音、文字、图片等各种符号,把陌生前辈的壮烈和当代人生活间的逻辑展演出来,从而使代际之间也能成为可感的休戚与共的命运共同体。因此,尽管各类仪式总是有对“善恶”的象征,但仪式中更注重联结,为“由恶向善”、为由相对不好的状态向相对好的状态转换保留了通道,甚至在“不好”和“好”之间设置了一定因果演进逻辑。而价值观上的联结,而非决然对立,是有利于消除权力和观念的绝对对立面。因此,仪式通过锻造共同价值,以及其对“连接”“通过”的展演,具有极强的凝聚共同体作用。以涂尔干(émile Durkheim)的观点视之,如果说崇拜活动的最终对象往往是集体本身,那么仪式就是在时空中联结起这个集体的最为重要的纽带之一。
最后,政治仪式在其不断重复中,往往通过对象征性符号的崇拜活动,强化共同体的政治信念。在通过仪式之外,强化仪式(rites of intensification)是仪式中的另一大类。在宗教性的崇拜活动里,图腾崇拜活动就是典型的强化仪式。而在近现代社会的政治生活中,实际上图腾崇拜仍以其有所变化的形态发挥着重要的政治功能。正如原住民通过图腾增强了期间的感情归属及其对其族群的荣誉感,当前各国政党、各类政治团体也往往有自己的徽章和象征物,并通过对这些象征物的崇拜活动来增进团体的黏合。甚至,在现当代世界政治中,人们仍可见到:以各种动物形象来表征特定国家,而这些动物形象在作为对民族性格与国家实力象征物的同时,对其崇拜活动也在潜移默化中进一步强化着民族性格中的某些成分,甚至重新塑造着民族性格。所以,紧张的国际或政党竞争活动之中,当这些代表各个不同群体的动物或徽章形象出现时,我们仍可以观察到涂尔干在澳洲图腾崇拜仪式活动中所看到的欢腾情绪。
归纳起来,可以形成的基本共识是:政治仪式是一种特殊的政治活动,是特定的政治组织对其成员依靠政治认知、政治情感、场境体验的象征性活动,以此起到政治价值的宣扬和政治秩序的整合作用,进而实现强化政治认同、增进政治团结、树立政治威望等目的。值得注意的是,当下有学者把仪式政治和政治仪式区分开来,认为前者是“古代”政治的主要样态,政治和宗教难以彻底区分开来;而后者则把仪式视为实现政治目的的辅助性工具。这种区分是有必要的。一方面,在目前的社会条件还不足以使每个个体实现彻底的解放前提下,以及在正确科学的政治信念引领之下,因政治总归要涉及到“众人之事”及其凝聚众人的信念与情感的方面,那么仪式所具有的具身化某些抽象理念,从而起到更好地凝聚团体、严肃化政治行为等积极功能仍应在当下历史语境中被合理利用。但另一方面,我们决不能夸大仪式在政治生活中的作用,如果政治理念本身,或者说价值观本身经不起理论与实践的检验,单纯依靠仪式来掩盖问题、收拢人心,那么就会导致政治灾难。不管是纳粹在二战及其之前的活动,还是形式主义在历史中造成的灾难,都应成为我们理解政治仪式这一概念的重要参照。(项溢煦供稿)
编辑:付雷